韋良點著了兩根煙，遞給後座的猴子一根。

猴子雙手被反銬在身後，他只能伸出頭、張開嘴去接煙。

韋良突然調轉香煙，將燃燒著的煙頭直接燙到了猴子的臉上：“還他媽有臉抽煙！？”

猴子臉上被香煙燙到，本能的將頭縮了回去。坐穩之後，猴子不急不怒，也沒有像往常一樣跟韋良嬉皮笑臉。

猴子扭頭看向窗外，臉上都是陰霾：“哥，你打也行，殺也行，就是別罵我。你罵我，我受不了。”

如同管嚴冬叫姐一樣，猴子也喜歡管韋良叫哥。猴子對人的稱呼，從來不論歲數。假如一個四歲的小姑娘辦了件讓猴子敬佩的事兒，猴子都會及其尊重的叫她一聲“姐”。換句話說，猴子始終尊重韋良和嚴冬，所以才這樣稱呼他們。

猴子平日裏總是嬉皮笑臉，和誰都打打鬧鬧。但韋良知道，其實他是個非常好面子的人。猴子這種人，心理素質極強，臉皮卻非常薄。

說到心理素質，韋良心裏直犯愁。韋良是心理戰的專家，他生平唯一的敗績就是情魔。

猴子，未必比情魔遜色。如今隊友變成敵人，韋良還真沒信心能拿下猴子。

猴子在進入刑偵隊之前曾經是偵察兵。當偵察兵的時候，猴子遇到過什麽事兒，誰也不知道。但毫無疑問，猴子是經過生死考驗的，他的嘴巴極硬，心理素質極強。猴子和青蛙恰恰相反，青蛙那張大嘴藏不住事兒，猴子卻能夠守口如瓶。想從猴子嘴裏打探消息，幹脆別想。軟的硬的，柔的橫的，一概沒用。

韋良怕的就是這一點，如果猴子不打算說，那誰也拿他沒辦法。所以，韋良才要親自審問猴子，起碼在審訊方面，韋良要比嚴冬等人高明那麽一點點。

在猴子的調動文件裏，時任刑偵隊隊長的韋良看到猴子上級給刑偵隊的推薦信。上面只有一行字：專秉忠良之心，與人間報不平之事。

韋良看不懂這半文不古的話，於是讓青蛙去查百度。青蛙告訴韋良，這是西游記裏的原文，評價孫悟空的。於是，猴子就有了猴子這個花名。

經過幾年的接觸，韋良這才明白當時那張推薦信上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。拿一件最小的事兒來說，老虎用辦公室的打印機和覆印紙給自己的閨女覆印習題，猴子不答應，說老虎這屬於挪用公物。幾張紙而已，誰也沒放在心上，可猴子卻非要較這個真兒。最後，連性格剛猛的老虎都不得不低頭認錯。猴子確實和孫悟空很像，正義感爆棚。為了守護自己心中的正義，他敢拼命。

這樣一個人，如今卻背叛了自己的信仰，也背叛了自己生死與共的隊友，韋良很是不解，也很是生氣。當然了，更多是的失望和傷心。

“你缺錢嗎？”韋良將自己抽了一半的香煙扔到了後座上。

猴子趴在後座上，把煙叼了起來，狠狠的吸了一口：“缺！非常缺！”

就因為這個，便選擇背叛？韋良不相信：“你媳婦是老師，有工資有福利！爹娘有退休金，不用你管！兒子才上小學，根本花不了幾個錢。房子是爹娘買的，你一分錢的房貸都沒有。車是你媳婦買的，也付了全款。你缺他媽的什麽錢！？”韋良對猴子的家事了如指掌，就像大夥對他的家事了如指掌一樣。

韋良先從猴子的家人說起，家人是軟肋，也是鎧甲。猴子不是傻瓜，他應該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為，將會導致家人因他而顏面盡失。他自己，更要面臨牢獄之災，以後恐怕再也見不到家人了。這是攻破猴子心裏防線的第一招。

猴子吐掉了嘴裏的香煙，一言不發。

過了足有十秒鐘，韋良繃不住了，顯然猴子根本不吃這招。韋良回頭看去，結果卻讓他大感震驚。猴子哭了，哭的淚流滿面，可是卻始終不出一聲。

“哭，哭什麽？有話說話，哭他媽的什麽？”韋良有點懵，因為猴子這個反應讓他措手不及。

猴子沖韋良搖頭，示意他別聲張。猴子知道韋良戴著耳機呢，大家都能聽到他們的對話。

韋良猶豫一下，關掉了耳機。猴子想要跟他單獨聊聊，作為警察，應該配合猴子，免得讓他起抵觸心裏。作為朋友，更應該配合猴子，因為猴子肯定有心事想跟韋良說。

猴子見韋良關掉耳機，也強忍住了哭聲。他咬著嘴唇，狠狠的吸了吸鼻子：“哥，癌癥，胃癌，晚期，我！”

韋良驚的張大了嘴，半天說不出話來。

猴子扭開頭，不看韋良。韋良現在的表情足以讓他更難受，因為韋良臉上的驚訝，恰恰說明韋良對他的在乎和關心。

“哥，這件事，只有我和我媳婦知道，連爸媽，我都沒敢說。事兒到了這個份兒上，我不得不告訴你了。別拿我當叛徒，我不會害兄弟們的，我不是那種人。我啊，我沒招兒了。一個月花進去二十三萬，把兒子交學費的錢都花了。”猴子的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。

韋良眼圈也紅了。沒有任何懷疑，不用任何分析，韋良現在毫不猶豫相信猴子的每一句話。

“哥，當警察為了什麽？說來說去，不過是份工作，跟修腳燙頭開飯館一個樣兒，就是份養家糊口的工作。正義？我不信這東西了。打掉一批混蛋，又冒出一批混蛋，永遠都打不幹凈。哥，維護正義，咱們警察真沒什麽用。維護正義，得靠老師。老師在學校裏把孩子教好了，孩子們長大之後，個個三觀正，你讓他犯法他都不幹。哥，咱們就是幫清潔工，掃垃圾的，屁用也沒有。”猴子流著淚說道。

“別說這些，說這些幹什麽？”韋良打斷了猴子的話，聽上去，他是覺得猴子的話與案情無關。實際上，韋良是實在聽不下去了。再聽下去，他怕自己跟著猴子一起哭出來。因為這些話和這些道理，韋良早就明白。在周婷婷死的那天，韋良的信仰也隨著周婷婷去了。如果他不是警察，他只是個普通的上班族，那麽周婷婷就不會被情魔盯上，更不會死。也許，現在他們已經結婚生子，和普通人一樣過著簡單而幸福的生活。

猴子很聽話，乖乖的閉上了嘴，無聲的哭著。在尊重的人面前，猴子總是很聽話的。

“哢嚓”一聲，猴子打開了自己的手銬：“放心，我不會跑的。眼睛有點難受，我想擦擦。”

韋良倒不擔心猴子逃跑，他擔心的是，猴子會尋短見。猴子現在的狀況，已經生無可戀。瞧他的樣子，他已經把後事都安排好了，連見家人最後一眼的必要都沒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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